生命只有一季,荣,是它的拼争;枯,是它的宿命。花开半夏的时节,风在河子西乱窜,满沟的庄稼、草木开始奔跑。在它的花季里,它要活得丰润而精彩,哪怕只是一株依附在大豆身上的菟丝子。

  旋花科的菟丝子还有些奇怪的名字。因为它无根,又叫无娘藤,因为它最喜欢缠在大豆身上,所以又叫豆须子、豆寄生子。还叫黄丝藤、野狐丝、吐丝子、龙须子、缠龙子、菟噜丝等。

  菟丝子的名声不怎么好,因为它是不折不扣的寄生植物,有的人是柔弱无骨,它则是压根无骨,只能缠绕在别人身上,没有一点独立能力。它的茎细长,长短要看周围的环境,有没有适合它攀爬的植物。它也不是见了植物就爬,它也挑挑拣拣。有好豆子,它就撒欢地爬,能爬到四五米。这么长的茎,却是个细身子,一般也就一毫米左右粗,比铜丝还细。淡黄的颜色也像铜丝,或许“菟丝”的发音和“铜丝”相近,叫讹了,也或许从形色上看它就很像铜丝,草桥沟两岸的人就叫它“铜丝”。

  没有办法时,菟丝子也寄生在菊科和藜科植物身上,但凡能找到大豆,别的寄主就不用操心了,它会死心塌地缠上豆棵。那些细细嫩嫩的黄丝绒线,会经纬勾连,越织越密,很快织成一片浅黄的云彩,将大豆团团罩了起来。菟丝子的叶子退化成了小鳞片,柔弱苍白得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菟丝子有着一流的攀附缠绕本事,是因为它有一样无人能敌的武器——吸器,这吸器具有非常厉害的“吮吸”功能,能伸入到寄生的茎秆内部,源源不断地索取营养,而寄主则被它吸榨得奄奄一息。它能随时随地生出寄生根,往往一缠一,步步为营,攻城略地。因为大豆一旦被它缠上基本就绝产,即使结几个豆荚也是小瘪肚子,所以这时如果不痛下决心,壮士断腕,把那片豆子割掉,麻烦也就大了。

  菟丝子是植物王国的另类。植物本来是指能够通过叶绿素来进行光合作用,自己制造养分的生物。但菟丝子不含叶绿素,不能进行光合作用,这种怪物是不是植物呢?答案是:是。它特别的寄生功能,让它能缠绕并吸附在其他植物身上,吸收别人身上的养分养活自己。缠绕的艺术,在它这里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且它也开花结果,花朵淡,雄蕊5枚,雌蕊2枚,蒴果球形,绿豆粒大小。

  其实,不论是寄生还是自生,都是一种生存方式,是一种自然选择。动物里有寄生蟹、寄生鸟、寄生虫,植物里当然也就有寄生草,只不过人类强加上了一些道德的成分,让这些寄生者背负了不义的恶名。有些寄生是两相情愿的,有些寄生是无可奈何的。自然界也好,人类社会也罢,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多了去了。就像有些男女吵吵闹闹、纠缠不清的婚姻,糊里糊涂的爱,糊里糊涂去过,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说的是一男子在桑树林中与姜氏幽会,难舍难分,反复唱着——

  菟丝子也是可以吃的,有一道上不得台面的菜——菟丝子狗肉汤,六两狗肉,菟丝子一小包,辅以葱、姜、料酒等,砂锅煮烂,趁热吃,温肾壮阳之良物也。菟丝子的药用作用也很大,我曾不止一次在中药铺里见到它的。《本草纲目》记载它的本事还不小:“治男女虚冷,添精益髓,去腰痛膝冷,消渴热中。久服去面酐,悦颜色。”

  在我乡邻的眼中,“铜丝”是种很讨人厌烦的草,把一片片豆子缠得窒息,而且行踪神秘,没有人去播种,你也不知道它的种子是怎么来的,啥时发芽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反正是豆子、灰灰菜起来的时候,它也缠在它们身上爬了上来。你可以说它除了缠绕别无他能,但也因缠绕,得以生存繁衍。

  作为多样植物大家庭中的“异类”,我对这种越来越少的植物投以特别温情的目光。有一点人类应该清醒,我们不能以人类的道德标准去苛求一种植物。万物皆有灵,生灭由天择。虽然它没有叶绿素,但因为善于借助外力,千百年来,才能在人们一茬又一茬的刈割谩骂中,在牛羊一遍又一遍的啃食踩踏中,爬行在河子西,吟唱着缠绵悱恻的荒野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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