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境内有两条大致东西走向的低缓山脉,分布在民勤盆地南北边缘。北面由北大山东延余脉抱疙瘩山、独青山、马莲泉山、毛条山、刘家黑山、唐家鄂博山、莱菔山、列山和红山等,横贯县境北部,是抵挡巴丹吉林大沙漠伸入境内的天然屏障。南面由龙首山东延余脉馒头山、红崖山、阿拉古山、小青山、头道山等,横贯东延至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左旗交界的二道山终止。南北两道弧形山系,是武威盆地和民勤盆地分界线,酷似一个大括号,构成民勤盆地。这些山平均海拔不超过一千七百米,相对高度一二百米,西北部最高山峰抱疙瘩,海拔一千九百三十六米。盆地中部孤立点缀苏武山、狼刨泉山、枪杆岭山等剥蚀低山丘陵,相对高度百米左右。
县境内无崇山峻岭,不过是些丘陵似的翟翟童山,寥寥落落散落在天边,或零星点缀于盆地之内。苏武山、红崖山、枪杆岭山、莱菔山、唐家鄂博山、独青山、半个山、抹山等,我都到过。或驾车,或骑摩托,或步行,有些多次游历,对于它们,我始终充满神秘感觉,一往情深,念念不忘。这些山峦,象一尊尊山神伫立在大漠旷野,给人非一睹不可的。特别是那些没有到过的小山,更蒙上一层袅袅娜娜的神秘面纱。
红崖山我去的次数最多,那里有亚洲最大的沙漠水库,浸透了全县人民的汗水和希望。“修了大水库,象个宝芦葫。装进一壶水,倒出万石粮。”红崖山有“红嫒”和“红崖隐豹”传说,有镇番八景之一“黑山积雪”,还有大炼钢留下的采石坑、炼钢炉和菜园子等遗迹。我在大坝乡工作时,一有闲遐骑摩托车进莱菔山,那些所谓的“莱菔闲云”,时常在我心头缭绕。我一个人走在莱菔山幽深的“两半个沟”里,跨沟越涧。次数多了,便写成《莱菔山中一棵树》。偌大一座山,只有一棵合抱的榆树,却不幸被人盗伐。抹山我也去过。小时候湖区老家,我听过“抹山墩”和“刘拐子走抹山”的俗语。抹山是有清一代湖区屯粮之地,山中有廒神庙。听父辈说,廒神庙闹鬼特别厉害,一到黑夜庙内庙墙上、廊柱上、贡桌上、香笼上啪啪作响,势如飞蝗箭矢,犹似撒豆成兵,颇令人毛骨俱悚。于是有人凑在一起打赌,谁能在夜里把庙中香笼搬来,就给他一斗糜子。不料竟村里的光棍张老二,居然在一个黑漆漆的夜里把庙里香笼搬了回来,并未见到什么狐精鬼魅。“话经三张嘴,虫也长条腿”,这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传闻吧了。
《民勤县水利志》载,石羊河水东经抹山入青土湖。抹山位于收成乡流裕村西北部,我曾独自走过沙地,渡河穿林,左奔右突,披踪觅迹,但最终没有找到廒神庙的遗址。莫非廒神有意回避,不肯显露大德尊容。抹山和抹山墩却真真切切呈现在我的眼前。墩是一方峭拔高耸的烽火墩,山确乎平平缓缓,无陂无皱,大体呈东西走向,仿佛一道纤长的淡淡蛾眉。山脚下拐拐湾湾宽宽窄窄深深浅浅的河床,已经有些漫漶难辨,可知多年没有河水从这里经过了。至于“石羊河经土山入青土湖”之土山,我的一位爱好文学的小朋友家住土山脚下,他送给我几斤土山子沙葱,细而辛辣,似乎比他处更好。十多年前,我专程到过土山。那条流入青土湖的大西河,毫不含糊地从土山的西山脚下经过,只是近百年不曾走水,河道早被流沙所堙,只留下酷似莽蛇一样痛苦万状的沙河的痕迹。绕山一周,亦无可观之奇,惟山上寺庙遗迹规制颇为壮观,依山就势,坐北向南,二三十间皆白土粉面。年深日久的寺庙疲惫地倒在地上,似乎再也没有站立起来的力量和勇气。山下正对寺庙是一座大大的戏台,被西山里吹来的风,穿凿得千疮百孔,像一位颤颤巍巍的髦老人,在风雨中飘摇。
苏武山,是我最常去的地方。第一次是在民勤一中上学时参加支农生产,就在苏武山下。休息时,远远望见野鸽子墩,大家呼啸着奔涌而去,竟跑了好几公里的山路。苏武山给人一种莫名的景仰,大约全是苏武和关于他的那些传说的原故。一次次爬上苏武山,登上野鸽子墩,眺望绿洲郁郁葱葱,眺望县城,苍苍茫茫,差参十万人家。绿色抹过的地方就是河流走过的地方。苏武山牵着我的梦魂。2013年夏天,约“好男人”、“沧海一粟”、“老桑葚”“北窗一枕”等志同道合者,在苏武山岩崖下痛快淋漓地野炊过一次。岩崖形成的石洞,形似倒“U”字形状,凉爽宜人,风光秀丽,是一处避署胜地。
站在苏武山巅的野鸽子墩,或坐卧于山南绵软的沙丘之上,向东南望去,就是阿拉古山。旧志中叫阿喇鹘山,但不管怎么讲,提起这个名字,总容易将它跟古老的蒙古族联接起来。我多次去黄案滩,每到那个叫突岸道的地方,我的思绪里仿佛飘过一幕蒙古人风驰电掣的铁骑。一望无际的青草地上,牛羊被野,那些沙坳里的小羊房,邈邈渺渺,远望去,宛如草原上浑圆的蒙古包。“阿拉古山”——“欧拉格散”,跟我家乡腾格里的土言方语,神似无二。在草原上生活,平畴万里,山显然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概念。平坦如砥的大地,不断延伸,漫无边际,只有遇到一架山才能戛然而止。山如同文章里的标点,山如同大地的眼睛,一往深情地注视着我们。阿拉古山是一个概念,我意为正如民勤方言中“欧那里”的转音,这里的山尽了,那里的山起了,跃马扬鞭,山一程水一程,山是草原民族的地理标志,山是一个民族高高耸立的伟岸的灵魂。我以为“阿拉古”,就是民勤方言中“欧那里”的转音和“欧那里”的表意。
为着这一天,心九曲而盘绕,情梦萦而魂牵。我曾经向许多人询问过关于山的掌故,或茫然或不知,知道山的山里人又说不清道不明。哦,我的阿拉古山呵!我盘算着骑摩托上山,我怕我靠不到你的山脚,途经十多公里的沙丘,不知有多少横亘的高大的沙丘峰峦;驾车吧,怕深陷到沙漠,没有越野性能,也许实在难以抵达。几十公里的山路沙峦,我们能够穿越吗?可是,“无声之吼.彼得王”的“起瑞瑞虎”,殆如神助,居然将我们送抵山脚之下。
那是2013年中秋节第二天,大伙事先做了种种谋划,担心车辆无法到达。好在进南湖的路铺了柏油。翻过苏武山驴尾巴梁,大井湾历历在目,除过几处向日葵点缀,便是的沙枣林。沙枣林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石羊河国营机械林场播种的,连天压地。郁郁苍苍的老树,枝繁叶茂,虬枝盘屈。红柳、芨芨、碱柴杂处其间,红黄绿白,馥郁芳香。过白土井,公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封禁区,芦苇整整齐齐,仿佛金的麦田,风一吹过,芦苇的波浪滚滚滔滔向天边涌去。穿过南北茅毛山山谷“2”字形路段,我们在茅山东面的一片沙丘上稍做停留。这里视野开阔,正南望去,阿拉古山尽收眼底;正东面平旷无垠,汤海子一览无余,还有路南面高高的电信塔,给人诸多不可抵抗的。
下车透透气,空气中氤氲的草香撩得人心荡神驰。沙峦上植被葱翠朴茂,沙竹蔑芯里抽出的苔叫沙竹,有小姆指那样粗细,就是我们小时候打漏斗打簸箕打篰篮收口子用的那种沙竹。沙竹的缨子,俗称“沙竹蔑子”,疏疏朗朗洋洋洒洒紧紧拥抱着沙杆。沙竹蔑子最主要功用是搓草葽,一丝一丝劈开,可用于绑扎蔬菜。沙竹蔑子是串根,大都串成十多米几十米的长龙。有的四处游逛,像技艺高超的绘画师,在沙地上绘出多种多样的几何图形。有的像牛,有的像羊,有的像马,有的像骆驼……惟妙惟肖;有的像飞禽,有的像鳞类,一派鱼潜于水,鸢飞于天的蓬勃景象。一墩沙竹蔑子就是一个划圆的圆规,在沙地上划出一个个圆圆的圆圈,这些风中划圆的沙竹蔑子,就是圆规最生动的雏形。如冰草、黄蒿、沙蒿之类,点缀于沙坳滩地之间。我们在沙地上放歌,曲颈向天高呼“我来了——我来了——”我们在沙峦上寻寻觅觅,寻找辩认各式各样的野花野草。我们选择了一墩密密的沙竹蔑子跟它合影留念,之后开始我们新的征程。
继续向东,就是一个砾石构成的高台了,放眼望去,眼前白茫茫一片,仿佛一面银光闪闪的妆镜,再走一段下坡的路就到汤家海子。然而,我们的车陡然收住脚步,转折西南方向,与来时路正好构成一个反“之”字形,峰回路转,有往回走的感觉。其实,阿拉古山靠县城方向被高大沙丘包围,我们走民南路正是为了迂回进山。阿拉古山恍兮惚兮呈现在我们眼前。刚一进山,路突然中断,一条水路从山中奔腾而来,我们只好从沙沟中越过,再循原路前行,从大概念来讲我们已经上山了。但心目中的阿拉古山是山的最高峰,山路漫缓,蜿蜒蛇行,不久过黄家圈坑,继而沿一条细细长长的芨芨沟行走。这条沟是我擅自命的名,沟里长满高高的芨芨,大致呈西南走向,有几公里的样子,正好指引我们上山。
大约三四公里,我们进入山中最大的一条河流,车似乎不大好走,在这条洪水冲涮的沙砾河漫滩上,我们被一大墩郁郁苍苍的灌木吸引过去。“好男人”一眼就认出来了,他露出神秘的似曾相识的惊喜,不紧不慢告诉我们,这是国家级保护植物蒙古扁桃。在西山,在莱菔山,在独青山和小青山略有分布,但数量极少,即使在生态环境较好的内蒙古阿拉善地区也频临绝迹。有幸目睹蒙古扁桃,我们大喜过望,大有他乡遇故知的兴奋。这是我跟蒙古扁桃初次相见,我暗想我要把邂逅蒙古扁桃的经历写入我的日记。幻想着再过十多年或者几十年,抑或地老天荒,她还会原地不动,在那里脉脉深情地等着我,等着我们再一次相见。
奇迹不断发生,不远处发现一种从未见过的植被,大家一起围上去,所有的头扎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圆圆的头的圆圈。原来是一墩“野苜蓿”,颀长的茎杆,一如窈窈窕窕的乡野少女,绿茵茵的叶片,蓝莹莹的六瓣小花,在清晨阳光地沐浴下,愈发风姿绰约。后来几次进山,我独自一人行走,也遇上过大墩“野苜蓿”,依然风韵诱人,惊心动魄,诱得我乖乖跪倒在沙地,从不同角度拍照,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一枝一叶,抚摸她玲珑的紫色小花。这一会喜得“玉妃美人”,“北窗一枕”功劳最大。他是那种对色彩十分敏感,对草木情有独钟,对路边野花特殊嗜好的人。他几次三番粗暴地推开我们,想把我们唬到一边,说他最先看见,大有“长安花痴,章台折柳枝”的猴急。“北窗”和“好男人”起了邪念,掂量着将“野苜蓿”移到自家的花盆,独享其美。可是,这种暴天殄物的贪欲,立刻遭到大家劈头盖脑的抨击,结论是谁也别想动她一下,她属于大家,属于大自然,谁也别想美孜孜将她抱走。看似光秃秃的阿拉古山,知名的不名的花花草草,沟沟畔畔随处可见,美丽动人的风景很多,充满诗情画意的瞬间俯拾皆是。野苜蓿确乎令人销魂,恍如荒郊山野遇上一红衣少女,头上缀满紫色的花饰。淡淡阳光下,那些迷人的小花,让人忍不住频频回眸,远远望去,依然脉脉含情,向我们送来丝丝缕缕的幽幽芳华。
走着走着,就迷失了前行的路径,低矮苍茫的丘峦,千回百折的水路,我们分不清该往哪儿走。我们只管向阿拉古山主峰挺进,却一次次被挡了回来,有时竟要退到更远的地方。我们下车分头寻找上山的路,跑东跑西,仔细察看以往走过的老路。我独自跑到上一溜长长的沙丘,这沙丘几乎被遍地乱流的山水包围。本以为逆着水路就可以顺利上山,但有时却似乎无法分得清水流方向,山里的水路迂回往复,乱成一团乱麻。那些个花花草草,一个个风姿招摇,诱得人在沙地上到处奔走。寻路,寻路,车数番抛锚,我们的兴致骤然下沉,决定就地吃过早饭(西瓜泡馍),以减轻背瓜上山的负担。
同行者五人:“老桑葚”、“奥区好男人”、“北窗一枕”、“无声之吼”、“天道生水”。山一程水一程,背着半袋西瓜顺山沟迤逦而行,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忽高忽下,攀岩越涧,追溯着一条水路向前。在沟的湾道处碰上两棵碗口粗的榆树,孤伶伶站在半山腰。我来不及停下来跟它对话,只是不断揣想它们的前世今生。两株孤寂的山榆,为什么在这里扎根,是谁给了它种子或树苗,它生长在这里多少年了,一连串遐想在我脑海里,枝枝叶叶四处蔓延。夏季你会如约长出“薄如蝉羽香如故”的榆钱吗?花开花落,你为何没有长出满山满沟的榆树?在你婆娑的繁枝密叶间,有山雀飞来歌唱吗?在你摇曳的绿荫里,有黄羊、野兔和红狐路过这里小憩吗?有哪一位痴情的少年对着草绿如茵的山坡畅想,有哪一位花季少女,在春日迟迟的春光里读书?这山中树,迎着朝阳,送走霞光,在风风雨雨中生长。不容我遐想,健壮如牛的“老桑葚”、人高马大的“北窗一枕”,已经搁下我一大截。
路越来越高,路越走越险。登堂入室,谁也不会想到,我们居然走进一条山石壁立的峡谷之中。那些曾经的洪水披荆斩棘,蹦蹦跳跳,一路从山上奔来,把岩石凿成千姿百态的台级。有些地方潺缓流淌,唱着欢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