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根一米多长的马尾毛,像一根根直直的细铁丝在天空中散开后又聚拢成一个小捆。一个个暗红色粘稠的血滴顺着这捆马尾毛的顶端缓缓向下流淌到底端的一刹那,血糊糊的底部突然翻转,朝着我的脸飞速戳了过来……
它,一身红棕皮毛;两只三角形耳朵立在脑门上,仿佛在随时聆听四周动静;一对大得出奇的眼睛,深蓝色瞳仁闪亮发光;黑鬃毛披散着,黑色长尾巴拖在身后;不粗壮的腿显得秀气修长。它冲我歪着头,嘴巴大张,露出上下两排大马牙,像是在对我大笑,又像是在冲我喊叫。看着她呲牙咧嘴马类很少见的怪样子,我不禁又哑然失笑了。
我们“全球牧场监测评价”专家组一行几人,跟随翻译博森来到新疆木垒哈萨克族自治县定点调研户乌鲁托家的冬季牧场。
乌鲁托一家五口,三个孩子在县里上学,他和妻子乔格尔留守在牧场。他们住的冬窝子很简陋,木棍干草毛毡铺在地上当床;一口小铝锅装着3-4个碗;一大盆雪在干牛粪烧得正旺的炉子上化水;炉子旁的破毛毯里裹着4只刚产下的小白羊羔。
冬窝子外面,干牛粪垒成一米高的围墙圈着几匹马。乌鲁多夫妇和我们几个站在围墙边交谈。一匹红棕小马看我侧身靠着围墙,径直走过来用嘴一下子拱掉了我的帽子,然后就伸出湿淋淋地大舌头舔我的头,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哈哈好哇!今生我俩有缘,阿尔达克,来,我认养你啦!”我转过身,搂着阿尔达克的头说。随后,我掏出身上带的2700元现金给了乔格尔,让她替我给阿尔达克买些优质苜蓿草,另外再买个铃铛给它戴上。
夜幕降临了,繁星密布的天空低垂得似乎伸手就能抓到星星。更称奇的是,当我用想象的线条把最亮的那几颗星星连在一起时,竟然构成了一幅星马图!
乌鲁托家夏季牧场的毡房很漂亮,墙上挂着冬不拉、马头琴,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乌鲁托按照哈萨克礼仪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乔格尔和女儿马哈尔给我们做了包尔萨克、手抓羊肉等美食。能歌善舞漂亮的马哈尔为我们演奏了好几首乐曲,我们也回赠了礼品表示感谢。
席间还发生了一件好巧不巧的事儿。马哈尔跟我们聊天说她高考落选了,想找机会到北京发挥自己的音乐特长。我马上想到了在京筹办特殊教育学校的发小,当即就电话联系她并推荐马哈尔应聘音乐老师。随后她又跟马哈尔视频聊了聊,便约定了赴京日期。放下电话,马哈尔高兴得跳了起来!
阿尔达克明显长大了。我走到它跟前拍了拍它的后部,它丝毫没有陌生感,温顺地半跪下来。我骑上它的背,不断发出“嘚儿、驾、卧、吁”的口令,它跟随口令变换着脚步,脖子上的银铃叮当作响,长长的黑尾巴一甩一甩,好不惬意!。
此后,我们专家组一行又先后在春季和秋季考察了乌鲁托家牧场的生态坏境、载畜量等等。每次去,阿尔达克都会驮着我在牧场遛个尽兴!
一晃几年过去了,乌鲁托家的牧场平稳发展;马哈尔也很胜任音乐教学工作;博森每每跟我通话都说阿尔达克状态很好,可今晚这突如其来的噩梦咋就让我如此心神不宁呢?
因为新疆和北京有2个小时的时差,所以我好不容易忍到10点给博森打通了电话,让他问下乌鲁托,阿尔达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啊?什么?!”我一听就急了,连珠炮似地埋怨道:“我就是问问情况,你们干嘛剪它尾巴呀?!没了尾巴,它奔跑时怎么平衡?蚊虫怎么驱赶?”
博森说:“不是的。我们哈萨克人都知道的,‘腿在马在,腿亡马亡。’马腿和动物的不一样,腿坏了,只有安乐死对它才是最好的解脱,所以乌鲁托把阿尔达克的尾毛寄给你留念。”
10个月后,我受邀参加我发小学校举办的庆“六一”文艺演出。压轴的节目是马哈尔和一位小朋友用我定制的马头琴合奏《万马奔腾》。
她们手握阿尔达克尾毛做的弓在弦上腾跳雀跃,“大击弓”、“快速抖弓”等技法使乐曲激奋昂扬、节奏铿锵。在她们演奏出的嘶鸣奔跑跳跃的万马群中,我仿佛看到那匹红棕骏马---我的阿尔达克,忽而跃上天空,和星星马融为一体在云彩上飞奔。
忽而又纵身跳到辽阔的草原,在天地间上下翻飞;突然,它好像看到了眼里噙满泪水的我,四蹄腾空,风驰电掣般地向我奔来,长鬃在风中肆意飞扬,身后那条黑色长尾横向伸得笔直、笔直……